张芳提起了雷钰,余振生脑海里就浮现出雷家那位走路婀娜的大小姐。即便是在乡下的时候,余振生能见到雷钰的时候并不多,所以雷钰留给余振生的印象就两个,一个是大红绸缎衫的和大绿的绸裤,以及经常头上插着一些花和脖颈上的珍珠项链。作为雷家的大小姐,雷钰是充分的展示了当时雷家的富裕。另一点印象深刻的就是雷钰的走路,仿佛那双腿是泥巴捏的软趴趴的,就像随时会摔倒一样。这一点她很像她的母亲严彩凤,每逢出行身边总会有个老妈子扶着。想到雷钰就不由得想起栓子,余振生虽然不知道栓子喜欢雷钰什么,但栓子喜欢就足够了,而且雷钰竟然为了和栓子好顶撞她爹倒是让余振生多少有点羡慕起栓子来。他不由得又向张芳看去,以前怎么没觉得两个人之间的那个协定竟然有点荒唐。这个春节,家里遇到的事,让余振生的心境似乎产声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觉得,命运这东西太难测了,天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与其考虑着面子想那么远,还不如顺其自然成家立业至少爹娘可以安心了。“你又看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张芳被余振生看的有些不自然,低头翻着那些色卡,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余振生微微一怔,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他拿起笔把这几个撞色的搭配写在纸上同时岔开了话题:“你不提起雷钰我倒是差点忘了,雷老爷一家不是去了舅爷家了吗?这么多天应该到了吧。”张芳摇摇头担忧的说道:“我听我娘说,从汾阳到我舅舅那有两三天就到了,他们也正担心着这事呢。昨天我娘还给我大舅去过电话,大舅说还没见到我姨妈和姨夫呢。你说这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吧。”“从汾阳到你舅家山路多,这月份说不定雪封了山要绕路的,再说没有坏消息就是好事,再等等说不定就有消息了呢。”张芳撇了撇嘴,心里倒是希望余振生的话是对的。余振生拿着纸条来到铺子,他让刘福从那些抽屉里找出这些颜色的染料,心里盘算着染料和布都有,可是如果做出这样颜色的衣服还得选样子,用多少料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些可是要问小王裁缝了。想出门找小王裁缝,又觉得不妥,这件事还没跟师父商量,总不能拿起来就办,万一师父不同意呢。想到这里,他又转身朝院子里走。“振生,咋看我进了你就要走?”身后贾丰进铺子开着玩笑说道。“哪能啊,我刚想起点事找师父,没看到你进门!”“正好,你顺便带个话,赶紧告诉大掌柜,那边有电话找他!”能打到群青的铺子找张春明的除了雷家没别人,张春明是不会把隔壁电话号码告诉别人,一来那是群青铺子里的电话,自己用着不像话,二来这跑来跑去的接电话也不方便。这会张春明和严彩蛾正商量着也装部电话的事,严彩蛾一个劲的摇头:“不装不装,这一个月多花好几块钱到不是算什么,可这装机要三四百。有这几百块还不如置办处房子,好歹是不动产。”“你看,之前想装的是你,现在不想装的也是你。”张春明笑了笑,指着严彩蛾说道。“那能一样吗?之前铺子生意多,那会说了咱们,姐夫家一起都装,这生意上的事情讲起来也方便。现在还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只怕是电话一装,你那些狐朋狗友找你出去方便了些。”“我哪来的狐朋狗友。”张春明摊了摊手:“这些年生意场上的事不说,私下我可没结交什么狐朋狗友。”余振生走到院里就用力的咳嗽了一声,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师父,师娘。”“振生,什么事?”“群青那边有找你们的电话!”余振生的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张春明夫妇二人匆匆走了出了:“肯定是大哥大姐那边的电话,快去接!”两个人顺着内院通着那道门进了群青的院子,张春明大步走着,严彩蛾小碎步在后面跟着,余振生看着严彩蛾的背影出了走的稳些,却也是跟雷家夫人和雷钰一般的相似。电话是雷霆打来带了,他们走了六七天才到到达xz严白木那里。余振生推测对了一半,春节前后的几场雪山路积雪多十分难走。余振生没猜到的是,路上他们的车坏了。要不是碰上游击队,他们就困死在山里了。总算是有惊无险,到了严白木那雷霆做第一件事就是给张春明打电话。得知雷家一家人平安,张春明夫妇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两人从群青铺子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嘻嘻的。“我就说装个电话好吧,你看群青那里毕竟说话不方便些,这要是有了电话在屋里,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的轻巧,钱从哪来?群青结婚咱们是没给置办房子,可彩礼咱们可没不舍得,至少没让人觉得寒酸,还有着宴席,外院那两间房修整,这你还说先春园那要添置家具。再说了,咱这长话短说还说了两分钟,光电话费就的好几块钱....咦,振生,你怎么还在这。”余振生一直没离开,张春明夫妇走的急,他也担心电话那边有什么重要的事。而且他也知道,这电话的时间不会太长,索性就在内院等着张春明夫妇回来。“刚才听大小姐说,师父师娘惦记雷家的消息,正好这个电话就来了。我也是找师父有事商量,索性就在这等了一会。”“外面冷,进屋说。”张春明指着房间。余振生答应了一声,跟着张春明走进了房间。雷霆一家到了严家总算是踏实下来,想起一路上的经历雷霆还是心有余悸。放下电话雷霆和严白木匆匆回到严白木给他们安排的落脚的院子,房间里一名镇子上的大夫正开着药方,严彩凤坐在床边紧紧的攥着雷钰的手。看到雷霆进来,杨彩凤起身迎了过来:“老爷,玉儿她...”“闭嘴,都是你惯得!”雷霆指着严彩凤沉着脸呵斥道。“大夫,我外甥的病情怎么样?”严白木等大夫开好方子收拾着他那摊笔墨的时候问道。大夫轻轻摇摇头:“她这是肝病,病积过重。这病是早有多时,只是隐匿没有发作。如今症候显现,脐左连胁有一个较大的腹块。先吃些利尿保肝的药试试吧。”“什么?肝病?!”雷霆一下子怔住了。“大夫,您可得想办法救救她啊,她才十六岁啊.....”严彩凤一下子就崩溃了,眼泪瞬间涌出。大夫无奈的摇摇头对严白木说道:“严老爷,我尽力就是了,只是几位也要有所准备。”说完大夫背着药箱就匆匆的离开,只留下一房间郁闷踌躇的人。“都怪你!”严彩凤气的跺脚责备着雷霆。“我的闺女啊,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严彩凤哭着回到床边,床上躺着的雷钰昏迷着,她的脸色蜡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更显得肚子大的明显。雷霆一声不吭的重重的在椅子上坐下,他朝床上看去,女儿看上去隆起的肚子最初让他以为是做了什么伤风败德的事。“彩凤,别哭了,这会玉儿要是醒着,知道自己这病怕比你们还要伤心。”严白木揽着自己的妹妹的肩头安慰着。“哥,我忍不住,我一看到她就.....”严彩凤又啜泣了起来。“那就先不看,春玲也快睡醒了你去陪陪春玲?”严白木扶着严彩凤站起来,把她握着雷钰的手轻轻拉开,推着严彩凤去了另一间卧房。再回来时候,他看到雷霆正偷偷的揩着眼泪。严白木咳嗽了一声,称呼这雷霆的字:“月英,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安排好留下照顾雷钰的人,严白木领引着雷霆来的自己的书房。现在的雷霆跟之前和张春明通话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那时候他强撑这喜悦的口气报着平安,现在他目光无神垂头丧气的坐在严白木的对面。“玉儿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声长长的叹息,雷霆说道:“我们从天津回来之后,我就发现玉儿不大对劲。开始我还以为女大不中留,她跟栓子那小子.....为这事我和彩凤都吵了好几次。过年的时候,我本打算既然已经这样了,找个机会把雷钰的事定下来。谁知道栓子他们才回村,就听说鬼子来了。”“鬼子,去了哪?”严白木大惊。“我们从安平出了的时候,鬼子还没到安平,因为听说别的村子遭了鬼子的祸害,我们就去了汾阳躲避一下。谁知道后来雷正回村去看看情况,才知道村子已经被鬼子占了,还杀了好多人。当时我就想,怕是汾州县城也不安全了,就决定来你这里。我们大年初四就出发,接过路上好几处都有游击队和日本人的部队在交火。经过定襄的时候我们被日本人拦下,他们砸了我们的车抢我们的东西,还看上了彩凤和雷钰。我和雷正被他们打倒,头被他们踩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挑开雷钰的衣服,冰天雪地....”雷霆闭上眼,他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我听见那几个日本兵大笑大叫,这才注意到雷钰的已经和往日大不相同。有个日本鬼子还要拉春玲,雷正拼死护着春玲被日本鬼子从后背刺了好几刀。”说道这里雷霆呜咽了起来。严白木被惊的张大嘴,他紧张的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我听到了枪声!是游击队救了我们。只是雷钰受了惊吓,昏迷过去就没醒过来。”“那,那雷正老哥呢?”“雷正老哥受了重伤,留在定襄养伤,雷家嫂子也留在那里照顾他,我们被游击队的人护送着到了xz的地界,这才雇了人赶到你这里。”严白木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只要人都在就好,玉儿的事你也别太难过,回头我去请最好的大夫来,咱们只要尽力对得起孩子就行。”雷正心里翻腾着,自己的女儿他怎么会不心疼,又想早知今日不如当初答应雷钰和栓子的婚事,好歹让孩子能有些高高兴兴欢欢喜的日子,至少能做了新娘说不定就能冲了囍,至少这辈子也圆满了。现在,他惦记着雷钰的病情,惦记着雷正的伤势,又不知道将来怎么跟栓子说,雷霆如今的难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最能体会了。汾阳县城内,余二河坐在炕头看着尹强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反感二姑爷抽旱烟了。尹强把烟袋锅子里的烟灰在土炕边磕了磕,把旱烟袋别在腰后,抓起炕上的包裹背在身上:“爹,那我走了。”“路上一定小心!”余二河嘱咐着。尹强说着知道了,背着包裹走出里间。外间屋里,余芃芃正抱着尹婷站在门外。尹强的手在尹婷酣睡的小脸上摸了摸:“小婷婷乖,听你娘的话,等爹安顿好了就来接你们。”尹婷的嘴角翘了翘,仿佛听懂了一般露出一丝笑容。“强子,路上小心啊!”路飞和余余蓁蓁也嘱咐着。“大姐,大姐夫,爹娘和芃芃就麻烦你们了。”“自己人,不用说这个,我送送你!”路飞拍了拍尹强。“怪冷的,别出来了。”“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出了说小心,路飞也不知道再嘱咐什么其他的好了。尹强安慰众人道:“最多两三天就到了,你们放心这路我常走,过了吕梁就快到了。说不定还能赶着正月十五前回来呢,到时候正好送爹娘去太原坐火车。”说是不用送,一屋子人连同抱着尹婷的余芃芃都送着尹强到了院门口。屋里余二河老两口在炕头对坐着,振生娘抬头朝院子里望着。余二河问道:“路费你给尹强带了没有。”“带了带了,钱不多,都是振生留下的,我给他两家分了,这城里打仗闹的啥啥都涨价,一袋面都涨到五块钱了,老大那难我知道,老二这又得谋着生计。手心手背都是肉,咱能看着孩子们为难嘛!”余二河低着头叹了口气:“得亏振生留下点钱,可这点钱都用了,后面咋办。”“走一步说一步,我知道你不想去天津,可家里真待不下去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咱们什么事能回家啊!”